文 / 范達娜 • 席瓦(Vandana Shiva)  譯 / 唐均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

    產業化的農業基於還原式的、碎片化的、強調競爭的世界觀,將協同關係、合作關係和互幫互助統統解釋為競爭。它不是將奶牛和蚯蚓視為我們食物生產的助手,卻認為它們在和我們爭奪食物,也就連帶著否認它們獲得養分的權利實際上會有助於人類獲取營養。所以,在育種過程中,穀物的產量增長在以秸稈的損失為代價。人類的食物增加則以奶牛和蚯蚓減少為代價。

    再造食物民主意味著通過保護生態的方式,重新讓所有物種享有獲得養分的權利,也意味著讓所有人包括未來一代享有獲取食物的權利。這裡說的食物民主是平等和民主的最高形式。這樣一種民主能夠讓我們受益良多,因為別的物種無需通過損害我們來養活自身;它們在養活自己的同時也就養活了我們。

    提倡有機農業的運動

    在印度,最貧困的農民是種植有機作物的農民,因為他們買不起化學藥物。現在,通過一個有意識避免化學藥品和基因工程的國際有機運動,他們被聯合起來。1999年11月,由附屬於農業企業的國際食品安全諮議會提供的一項美國調查顯示,美國98%的消費者認為食物安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國家議題——比制止犯罪還重要。77%的人出於食物安全的考慮正在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1999年1月13日《時代》雜誌(Time)民意測驗發現,美國81%的消費者認為基因工程處理的食品應該打上標籤。58%的消費者說,如果轉基因食品被標識出來,他們就可以不再食用轉基因食品。1998年,美國消費了價值50多億美元的有機食品,這個市場還以每年25%的速度遞增。

    在印度,全國有機農業網(ARISE)在各地開辦村級教程,支援希望放棄化學藥品的農戶。生態和有機農業在印度經常被稱為「非暴力農業」(ahimsic krishi),因為它保持著對所有物種的同情心,保護農業物種多樣性。

    儘管有機農業低投入低成本,因而非常適合貧困農戶,但它也經常被認為是「富人的奢侈品」。這是不真實的。工業化生產食品的便宜和有機食品的昂貴並不能反應它們的生產成本,是對產業化農業投入大量補貼才造成了這樣的價格差異。國際有機農業運動聯盟一直致力於推動全世界有機農業的民主化。

    反對基因工程的運動
    1998年11月,印度安德拉邦和卡納塔克邦的農戶拔除並焚毀了孟山都公司種植在試驗田中的保鈴作物。1998年2月,環保主義者和農戶聯合在印度最高法院提出訴訟,呼籲結束基因工程試驗,並禁止基因工程食品進口。

    在英國,一場名為「基因雪球」的運動於1998年開始,起因是五名婦女拔除了孟山都公司在牛津郡種植的作物,力圖將轉基因作物趕出試驗場,以此來保護環境。1999年2月,英國農場組織、消費者組織、發展組織以及環境組織的聯盟發起了一個「五年凍結」基因工程的運動。

    1993年在瑞士,一個被稱為瑞士基因工程工作組的基層投資組織召集11.1萬人連署禁止基因工程的請願書。生物技術產業花費了2400萬美元聘請公關公司來解決這份請願引發的討論,導致該請願於1998年6月以2:1的差額被投票否決。但是爭議還遠未結束。一份類似的請願書又由綠色和平組織和全球2000(Global 2000)宣導在奧地利誕生。

    在德國,對基因工程的抵制是由基因倫理(Gen Ethisches)網路、BUND以及一個被稱為「食物來自基因實驗室」(Food from the Genetic Laboratorg)的草根組織領導。

    在愛爾蘭,蓋爾土地解放陣線(Gaelic Earth Liberation Front)在愛爾蘭的橡樹港刈除了實驗田地中的抗農達甜菜。在法國,國家聯盟的農戶破壞了諾華公司的轉基因種子。後來,法國政府又決定暫停種植轉基因作物兩年。

    在整個歐洲,各種針對基因工程的禁止和暫停措施為了回應日益增長的民眾壓力而不斷湧現。1998年7月,來自全世界的民眾齊聚孟山都公司總部所在的密蘇里州聖路易斯,舉行有關「生物蹂躪」的集會,向孟山都公司發出抗議。這次集會開啟了一場新型的世界公民運動,來反對跨國公司試圖控制我們生活基礎的行徑。

    拯救種子

    再造食物民主的另一個努力是從跨國公司的破壞性控制中拯救種子。印度環保主義者和農戶已經花費了十多年時間建立起拯救種子的組織——九種基金會。

    在不公正和外來勢力統治期間,人們被排斥在經濟和政治自由之外,尋回自由需要與不公正的法律和體制進行非暴力的不合作。這種與不公正進行非暴力的不合作一直就是印度民主的傳統,為甘地發揚光大,成為Satyagraha傳統。從字面上講,Satyagraha意味著為真理而鬥爭。據甘地說,暴政不可能奴役認為遵行不公正法律是違背道德的人民。正如他在《印度自治》(Hind Swaraj)中所說的那樣:「只要應該遵守不公正法律的迷信尚在,奴隸制也就會存在。但一個非暴力的抵抗者是可以靠一己之力來消除這種迷信的。」

    1998年3月5日是甘地呼籲實行食鹽長征(Salt Satyagraha)的紀念日,2000多個組織聯合起來開始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這是一個反對在種子和植物領域實行專利制度的不合作運動。 

  種子在任何地方對於生命的存續而言都是關鍵資源。種子是獨特而無價的自然饋贈,由農戶歷經上千載加以馴化、培植,才能用來為人類生產食物。農戶從優良的植物中選擇並保存最好的種子,再度種植。這種種子的選擇、保存和再度使用的迴圈自從農業產生以來就迴圈不斷了。

    「食鹽長征」運動是印度拒絕與不公正的鹽法合作的具體表現,同時表達出印度對平等和自由的呼聲。它也表明我們拒絕接受專利和非法技術對生命的殖民化,以及通過世界貿易組織自由貿易規則對糧食安全的破壞。這表達出爭取人類和所有物種自由的意願,也是對我們的食物權利的確認。

    九種基金會旨在讓種子銀行和有機養殖提案覆蓋整個國家。九種基金會不會認可關於生命的專利,當然也包括種子專利,目標是建立一個不受專利、化學藥品以及遺傳工程掣肘的食物及農業體系。這場運動將強化我們同物種多樣性的協作,再造我們的食物自由。

    孟山都戰役

   「孟山都,退出印度」運動造成了全國上下對基因工程和孟山都公司的關注。1999年,關於孟山都公司在印度進行基因工程試驗的新聞由媒體曝光。這些試驗分佈在9個邦的40塊田地。由於各種農業決議都應當由地方政府做出,國家農業官員都否認他們曾就這些試驗給過諮詢意見。他們向公眾透露了這些試驗場地的位置,緊接著卡納塔克邦和安德拉邦的農戶就拔除並焚毀了這些轉基因作物。

    在安德拉邦,農戶獲得地方議會的支持,向政府施壓要求禁止這些試驗。在農戶自發拔除這些作物之後,政府自己也下令拔除了其他地方種植的Bt作物。

    建立多種同盟

    在全球範圍內,追求食物民主的運動正在建立基礎廣泛的同盟——在公益科學家和民眾之間、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南北之間建立同盟。各種組織之間的穩定和配合是必需的,因為跨國公司還在推動基因工程,這在很多層面給糧食民主帶來各種問題。

    公共科學家已經在研究生態的影響,他們已是這場運動的重要成員。1994年,著名的發展生物學家布裡Brian Goodwin、埃塞俄比亞環境秘書Tewolde Egziabher、菲律賓的Nicanor Perlas和我共同發起一場科學討論,討論生物學的非還原性問題。位於檳榔嶼的第三世界網路慷慨允諾主辦這次會議。包括Mae Wan Ho、Christine Von Weiszacker、Beatrix Tappeser、Peter Wills、Jose Lutzenberger、Elaine Ingham、Beth Burrows、Terje Traavik等在內的公共科學家會聚檳榔嶼,在促進生態保護和安全問題探討方面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沒有這些科學家和公民運動的緊密團結,基因農業就會竭盡全力使這場討論一邊倒,所謂「明智的科學家」和「不明智的公眾」,或者「理性和情感」的劃分就極可能得逞。民眾的抗議就會被棄置一邊,而基因工程有機體的商業化就會毫無問題或毫不停頓地繼續下去。

    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團結也是必需的。由於不發達國家的大多數人都是農戶,只有2%的農戶生在發達國家,所以追求食物民主的公民運動在發達國家就會表現為消費者運動,而在不發達國家則是農戶和消費者共同的運動。

    為了恢復物種多樣性和知識共有而進行的公民運動是食物系統民主化的基礎。一方面,我們拒絕承認生命的多樣性是公司的發明,更不承認是公司的產權,這種態度就是對所有物種及其自我組織能力內在價值的一種正面認定。另一方面,拒絕通過專利使生物資源私有化,就是在捍衛三分之二多數人生存的權利,而這些人都是依賴于大自然資源生活,卻因為貧困被擠出市場。這場運動同時也是一種對文化多樣性的捍衛,因為大多數文化都不是將別的物種或植株視為「財產」,而是將它們看成親人。這種更大範圍內的生命民主是以地球的民主性為基礎的,這種民主是我們抗拒「生命科學產業」暴力的最為現實的力量。正是生命科學產業在將數百萬計的物種推向絕滅的境地,並使數百萬計的人口瀕臨死亡的邊緣。

    如果我們還能夠想像食物自由,並試圖在日常生活中將之變成現實的話,我們就應當挑戰食物專制。我們就會重建食物民主。
 
《失竊的收成》跋語 

     1999年底世界貿易組織西雅圖第三次部長級會議失敗,這是一個歷史性的分水嶺。街頭的抗議和WTO談判中出現的抗議聲音預示著一場新的民主運動,來自世界各地的民眾和不發達各國政府都拒絕忍受發達國家的欺淩,反對被排斥出影響他們應有份額的決議過程。

    在西雅圖,來自各行各業和世界各地的5萬民眾靜坐街頭4天之久,要求不再出現新的貿易談判回合來加劇並擴散全球化進程。

    來自亞洲、非洲、拉丁美洲以及加勒比地區的貿易部長們拒絕參與「有預謀」的協調,因為他們已經被排斥在暗中操作的「溫室進程」之外。只要透明度、公開性以及參與度等諸項條件得不到保證,發展中國家就不會參與這次協調。他們的拒絕使工業化國家在將來的貿易談判中做出威脅性的決定變得更加困難。

    西雅圖之所以被美國選定為這次第三屆部長級會議的舉辦地,因為這裡是波音公司和微軟公司的駐地,這象徵著世貿組織條款是用來保護並擴展跨國公司權利的。不過跨國公司只能處於幕後,自由貿易和世貿組織的支持者還被迫聲稱:世貿組織是一個“由各成員國推動”的機構,受控于參與民主協商的各國政府。

    但世貿組織已經為自己贏得世界暴政組織(World Tyranny Organization)之類的名頭,因為它推行暴政的、反人類的、反自然的各項決定,來幫助跨國公司通過隱秘的非民主結構和進程竊取世界的收成。世貿組織將強迫性貿易而非自由貿易體制化,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強權的脅迫和規則不可能再繼續。

    世貿組織的暴政無論在西雅圖的街頭還是在談判地華盛頓州立中心都表現得很明顯。專制的典型特徵就是不能容忍持民主意願的異議人士,這一點在這次會議中表露無遺。慶賀耶誕節的樹木和店鋪被點燃,街道被員警設置路障,城市變成一個戰爭地帶。非暴力的抗議者,包括年輕人和老太太、勞工倡議者和環保倡議者,甚至當地的居民,都遭到暴力毆打,警方還噴射催淚瓦斯,有數百人遭到逮捕。

    媒體將抗議者指斥為「強權販子」以及「特殊利益」幫派。而美國貿易推廣同盟的斯科特 • 密爾(Scott Miller)這樣的全球化人士,則稱抗議者表現得畏懼而無知。
    但是數以千計的青年、農民、工人以及環保主義者平靜而又堅定地行進在西雅圖街頭,並未表現出無知和畏懼;他們受到污蔑是因為他們瞭解世貿組織是如何的不民主,其社會和生態影響具有多大的破壞性,以及世貿組織的規定是如何由跨國公司推動,又如何控制我們生命的方方面面——他們要控制我們的食物,我們的環境,我們的工作,以及我們的未來。

    工人與環保主義者攜起手來,來自發達國家和不發達國家的農民共同對基因工程作物說「不」,他們並沒有特別的利益要求。他們一起維護的是所有人在所有地方的共同利益和共有權利。分而治之的政策企圖使消費者與農民對抗,使北方和南方對抗,使工人和環保主義者對抗,這種企圖已然失敗了。

    找回失竊的收成,民眾來到西雅圖,打出標語:「新回合別再談,回頭才是彼岸」。他們成功阻止了一場新的回合談判。接下來,我們將面對新的挑戰:扭轉全球化和自由貿易的規定,讓貿易從屬於保護地球以及人類生計這樣更宏大的價值。

    正如本書所揭示的,不計一切差異,來自世界各地數以百萬計的人們正在將生態農業的各項原則付諸實踐。後西雅圖的挑戰就是要改變全球貿易的種種規定,以及國家有關食物和農業的各項政策。只有這樣,這些實踐才能夠得到滋養並擴散開來,保護小型農場和農民生計,生產安全食物的生態農業,才不會被邊緣化為犯罪行為。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們已經逐步找回失竊的收成,優質食物的生產和奉獻正是最好的禮物和最具革命性的事件,值得我們大大慶賀。

                                                       范達娜 • 席瓦
                                                      新德里,印度
                                                       199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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