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 大王菜舖子
文 / 大王
有機小農,是土地與人的守護者
在台灣,大部分農夫的耕作型態都屬於小農,有機小農們因為食物安全與守護土地的覺醒,開始轉而從事有機耕種。我所認識的他們,大多賦有自然思想,過著意識自由不受強迫的生活。他們的生活簡單、所需容易滿足,農事順應時令自然而作,不逐利追求產量。這幾年,我在鄉村,貼近觀察了有機小農們的生活,愈來愈明白,「我們更需要他們,不只是他們需要我們」。
在他們的農場,你不會看見被化學藥劑摧殘的生物與土地。也不像大型有機農場,過度地大量種植單一作物,田間只適合少數生物棲息,少有青蛙、鳥類等等自然系統來幫忙。為了穩定生產,通常得借助更多的資源設備與技術來控制病蟲害。像舖帆布防雜草、蓋溫室防蟲、用費洛蒙誘劑與蘇力菌等作生物防治,過度保護作物。有機小農們種植多樣的作物,讓各種生物都能有棲息之所,經過自然汰弱留強、優者生存,他們的食物更健康,對待土地的方式也更友善,是守護人類與大地最重要的一群人。
誰困住了有機小農?
但是有機小農們,常為銷售收成的作物而傷透腦筋,一直惱於收入不穩定、要不要繼續下去。到底是甚麼困住了他們?大家都曉得的一道門檻,是「有機認證」的信任困境。它們因為資本小,收成產量少,一年幾萬塊的認證費用,與收入不成比例,成本很難收的回來。但沒有有機認證,消費者不會信任你,通路也不會找你。
還有更高的第二道門檻,那就是「大幫不了小」的通路困境。就算通過了有機認証,通路也未必會和你合作。目前的通路市場,以少數大企業經營的通路商為主,小農產量少,按理講大通路應該容易幫忙銷掉。怎麼會幫不了小?這聽來十分吊詭,舉一個簡單例子就會明白。如果你是一個需要500公斤玉米的大通路,你會跟5個有100公斤產量的小農收貨?還是找產量有600公斤的大農?跟小農合作,運輸到貨、連繫溝通和品質控管的成本與風險都會變高。大通路為了生存,找大農是對的。大通路支持大農場,那是彼此需要,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是一種結構性的市場失靈。市場中「對等需要」的小通路實在太稀少了,小農很難找到可以合作的小通路。我們不能總是怪罪大通路沒有理念,倒要仔細想想,小通路怎麼長不出來?
看不見的小農?
小農因為「小」而面臨困境,政府是明白的,也想幫忙。但似乎不明白,另一個「小」是解決之道,也就是想辦法讓小通路長出來。政府總是想著,「讓小農變大」,那就可以和大通路甚至出口商合作了。從長久以來的農產出口政策和這幾年的「小地主大佃農」政策,其實都是一樣的思維下,運用的工具不同罷了。
我們不能否認,扶持「小農變大」是一條出路,有機認證制度也確實讓更多人接受生產者的食物。但這些政策不公平,沒有為小農設想,政府似乎想讓小農消失,「沒了小農就沒有小農問題」。但是,小農之所以小,是因為人家只想過著簡單安定、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沒有要成立大農場。況且,他們供應更好的食物且對環境更好,不能放任它們自生自滅,在邊緣掙扎?很顯然,政府用「大」的思維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小農。我們來換個思維吧,一起想想,是不是我們走錯道路了,有沒有另一條道路,讓小農的收成可以穩定的銷掉,那才是進步的道路,不要滿腦子想要「除去小農」。
找一群人,挺一群人:社群支持型農業(CSA)或許是條活路
既然市場失靈了,批判政府其實於事無補,介入市場才有機會改變。政府自己也受困於政策失靈,大家應該一起想辦法,挽起袖子,撩落去幫忙。想辦法讓小通路長出來。我們所需要的小通路,很接近在美國有20幾年發展歷史的CSA(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也就是一種「社群支持型農業」。簡單講就是「找一群人,挺一群人」。一群是特定的消費家庭們,需要得到健康的食物,另一群是特定的有機小農們,生產健康的食物。他們彼此需要,透過這個新通路,能讓它們互相支持。如果能讓CSA成為支持小農的組織,那有機會突破台灣小農長久以來的困境。
怎麼建立一個適合台灣的CSA?
關鍵就在於,能不能把家庭與小農之間最需要的二個東西建立起來,一個是「平台」、一個是「信任」。「信任」是最重要的,沒有了它,家戶們和農人們不願上平台,不可能長出CSA。建立的平台不只要提供食物,也要提供人們認識與接近食物產地的管道。讓家戶不僅可以從這個平台,購買鄰近、可以信任的的農場所生產的蔬果農產,還能知道餐桌上的食物從哪裡來。這個平台還必須生根在產地,帶著家戶就近拜訪農場、參加農事體驗、跟農人成為朋友,了解與信任他們的農耕方式。
除此之外,CSA得協助排除環境污染風險與檢驗作物,增加家庭與農人彼此就的信任。讓小農場無需加入所費不貲的認證制度,卻更能讓購買食材的家庭們所信任。為了解決小農產量與多樣性不足的困境,CSA必須讓小農們「小卻不小、大卻不大」。只要能協助整合鄉村裡頭的不同農場、穩定供應多樣食材,就能滿足家庭餐桌上的需要,這些需要會慢慢成為一股力量,持續支持小型農場,那CSA這個支持系統就會慢慢萌芽。所以,CSA不只搞生產合作、它還搞消費合作,可以說是兩者的總合,同時兼顧與調和二方利益與需要,突破了傳統上單純是農友產銷班、或是單純是消費合作社的思維。
另外,為了維持和小農的合作,CSA最好不要長得太大。只有小,供給與需求才會相當,才能與小農們在一起,並調和農友間的出貨需要。也只有小,才能顧及每個家庭餐桌上的需要,幫朋友們把菜準備好。只有維持小小的,才不會再追逐大的時候,喪失了CSA的理想。
這並非意味著CSA不能大,每一個小CSA應該配合每塊土地的天賦與需要,發展自己獨有的CSA,每一個CSA之間,一定要合作才行。那台灣的CSA可以很大,很容易就會超越大型的通路,且在超越之後,很棒地,還能與在地的小農們好好合作。
那到底,CSA適合用哪一種組織型態?是社會企業組織好?還是NPO非營利組織好呢?菜舖子這幾年的經驗發現,可以發展「社會企業」型態的CSA,因為食物的供需都在。只要用市場中需求者的力量就可以支持供給者,只要建立小型通路企業實現公平交易,就能解決市場失靈的問題,可以不需藉助於政府或民間的補貼。「和小農合作,然後和企業一樣行動」,把小農從一個社會的弱勢族群,納入成為合作夥伴,當CSA像企業一樣追求利益時,小農就可以共享其利。而且,如果要複製一個成功的CSA,「社會企業」模式會更適合。因為企業的財務自足,可以獨立生存,只要能生存下來,就可以引借在其他地方長出CSA。社會企業型態的CSA是菜舖子自己親身的經驗。其實不必拘泥哪一種組織型式,只要能「找一群人,挺一群人」,那都是好的。在台灣各地,有農民市集、以及農友小舖等等各類組織,都是CSA ,對小農們很重要。
從找好東西吃到CSA:在小菜舖裡,找春天
會搞「大王菜舖子」這樣一個「社會企業」型態的CSA,其實是無心插柳的。三年多前,我們為了迎接孩子的誕生,找好食物吃,發起了一個共同購買,與住在鄰近的朋友們一起向附近村子的農人買菜,由於是有機栽種、當天鮮採的食材,十分美味。且大家時常一起下田採收,跟農人成了朋友,彼此間很信任,吃得很安心。愈來愈多朋友,喜愛這樣的方式取得食物,加入者愈來愈多,且出人意料的快速。
有一天,一群小農告訴我,我們這一群人,支持了他們繼續耕作。這讓我十分興奮,心中立下決定,要努力把這個支持系統搞起來。那時候我們只有3個夥伴,決定進行一場CSA的實驗,成立了一個小菜舖子做為通路平台。透過這個平台,我們把食物配送到每一個家庭,同時努力呼朋引伴,穩定與匯聚這股消費的力量。當小農需要幫忙銷菜時,我們就用這個力量,支持他們。
我們讓父母帶著孩子跟我們一起下田,去看食物的來源、去認識農夫和食物。我們透過彼此的熟識成功建立了信任,這個信任在朋友網絡之間傳遞了開來,形成了更廣大的信任。為了解決認證的困境,我們開始幫有機種植的小農做檢驗,用「以物易物」的方式,由菜鋪子支付檢驗費用,農人們不需付費,只要交付生產的食材抵付交換。由菜舖子把關種植環境與農法,只要通過檢驗,確認食材純淨沒問題,就可以幫忙銷貨。
實驗結果很順利,我們建立的社會信任,同時解決了小農面臨的信任與通路困境,這確實是條可行的道路。愈來愈多的在地有機小農,加入菜舖子,被這個CSA裡頭的家庭所支持,菜舖子也因為它們彼此的支持,存活了下來。我在CSA裡,隱約看見了小農的春天。這對從事了十幾年的城鄉規劃、覺得一事無成的我而言,心中的爽快真是難以言喻。
發現CSA的魔力:從食物產業開始的合作經濟
菜鋪子這個CSA的操作,現在感覺是比較穩定了。穩定的消費群、長期穩定地的支持著小農。我也漸漸發現,這個力量正在擴張,被支持的不只是小農,被消費的也不只是食物。我們跟小農契作黃豆、交給年輕匠師,製作豆腐等豆製品。我們開始和小農合作種小麥、讓手作麵食的師傅為我們作麵包與麵條。我們和種茶樹的部落合作、除了榨油也把剩餘的苦茶粉作成家事皂。還有各種作醃醬菜、果醬的媽媽,為我們作福菜、蘿蔔干、金棗醬…等等。不只穩定農人的收入、也支持能力好的手作匠師們,把加工收益也留在鄉村。這種小型的、底層的生產者之間的合作互助,其實是一種典型的「合作經濟」,非常適合在鄉村地區發展。因為在鄉村裡,絕大多數是這類小生產者。
菜舖子是極好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群人,尤其手作與有機種植,不倚賴石油的生活與用物。我們這些在地生活,很多人感到興趣,常來看我們,希望學會這些好生活。於是,我們把它設計成「在地好生活」的小旅行。很多人被吸引來到這哩,學習過鄉村裡的好生活。在旅行中,學會了手作豆腐、怎麼作麵包,還學會了手作麵包窯、手作木工與各種自然食器…
這些小旅行,持續不斷地帶來了一群群朋友,住在在地的民宿裡。就這樣,會作蘿蔔乾的社區媽媽、做麵包的女孩、很會手作木食器的年輕工藝家、過好生活又愛交朋友的民宿主人…,任何跟好食物有關的,有好手工的,會生活的,都可以被這個CSA支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一個小小的在地CSA,可以從食物產業的配送食物開始,把農事體驗、手作學習、旅行住宿、在地生活學習…等等連結起來,在鄉村開啟無限可能的合作性經濟。這真是令我感到驚訝。
「這個CSA還可以為農村做些甚麼?」,當我發現CSA的魔力,我就習慣性的這樣想。這幾年,破壞農村的事件四起,喚起我們更急迫的做一件事「讓更多的人住進鄉村」。人們一定會守護屬於自己的生活棲地,我是這樣想的。
於是,我們用菜舖子的資源,設立了「農法學堂」。在學堂裡,有菜舖子提供的一片乾淨土地,和擅長自然農法的農夫們擔任帶領者,讓有心回歸農村的年輕人,專心學習耕種,學習真正成為一個食物的生產者。為期半年在鄉村的農耕生活,讓他們有機會落地生根,看看自己是否真的適合成為農人,然後,住下來。
菜舖子在他們歸農之後,提供了所需資金與通路的合作,支持他們各自佔下另一片沃土良田。現在,已經有了一群新農夫學會種植,占了幾甲地,開始關切週遭水源、關心可能的開發…關心與它們相關的一切,遠遠超過了那幾甲地。我們用CSA悄悄發起了一場佔地運動。有朋友笑我們,愈來愈不務正業。
我們不知道,一個CSA,還可以施展多少的魔力?
但是我們知道,我們要用力施展它的魔力,讓那小農、還有村子裡的人,大家一起過著好生活。
原文出處:大王菜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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